今天中午,母亲从集上买回来一件红色呢子大衣,说是准备明年春节逛亲戚的时候穿。我这才恍然大悟:去年由于疫情,全国各地封城封路,而母亲心心念念的回娘家之旅也无奈取消,所以她觉得去年那件衣服不吉利,这不,又买了一件新的,比去年的还红呢。看着母亲对着落地镜子,前后左右地欣赏着新买来的衣服,我竟一时恍惚起来,许多关于春节的记忆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眼前……
上世纪80年代,在黑龙江农垦一个叫巨浪牧场的地方,正有一位年轻的母亲,怀中抱着年幼的女儿,手中拉着七八岁大的儿子,一边催促丈夫把点亮的灯笼挂到房上,一边打着手电筒,在阵阵鞭炮声中,匆匆忙忙往后院跑……
这就是我记忆中儿时的春节,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董大娘家,穿过房后公路,再走50米就到了。那时,整个牧场有电视的人家屈指可数,每年春节这一天,左邻右舍十余户人家男女老幼都不约而同齐聚董大娘家,炕上、地上坐满了人,等我们去的时候,早就没了好位置。母亲抱着妹妹跟随其他女眷坐在炕上,而我只好挤在地上的一个犄角旮旯,在差不多三米多远的地方透过人头缝隙,伸长了脖子去看那摆在大衣柜上面的17寸黑白电视,依然看得如痴如醉。那时还发生一个有趣的误会,听到电视里预告某某节目在二套播出,我就一直犯嘀咕,这个“二套”到底在哪?莫不是半夜十二点以后的节目吧?
1995年春节前夕的一天,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傍晚时分,从四队到场部的公路上缓缓驶来一辆客货两用公交车,车上载着一位年轻的女性,正坐立不安地瞅着车外,她的双手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一个大家伙,一台17寸黑白电视。她生怕电视冻坏了,还将自己身上唯一的一件红色御寒大衣披在了电视上,自己却冻得瑟瑟发抖。这个女人就是我的母亲,用省吃俭用攒了一年的200元钱,冒着严寒,去四队买回来一台不知经过了多少手的黑白电视。那时的电视是显像管的,后面有个很大的“屁股”,笨重极了,母亲为了把它抱回家,累得好几天缓不过来,险些吐了血。
别看这台电视“年纪大”,而且还时常有“雪花”,但它却给我的童年带来无尽的快乐。这一年春节,我们全家第一次坐在自己家里看春晚,父亲忙着劈柴火,把炉子烧得旺旺的;我和妹妹一边吃着瓜子一边看着电视,吃在嘴里,美在心里;在角落里一边包饺子一边看着我们傻笑的母亲,脸上满是幸福。我们全家其乐融融,幸福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1999年春节,刚刚经历了1998年的洪水,我家房屋被毁,举家西迁,住进了牧场的临时安置所,一个叫“西牛舍”的地方。那里原本是养牛、栓牲口的地方,没想到竟成了我的家。我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和母亲一起走进“新家”的情景:房屋是起脊瓦房,房顶极高,南北狭长且昏暗;一盏幽暗的灯在半空中悬挂,窗户没有一块完整的玻璃,雨后秋风吹过,瑟瑟地令人发寒。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的腥臭味……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张贤亮在《灵与肉》中的描述,“他找到了栖身之地,像初生的耶稣一样睡在狭窄的马槽里,凄凉的月光洒在他孤寂的身上……抱着瘦骨嶙峋的马头失声痛哭”。
那一年的春节,是我记忆中最落魄的春节——房屋昏暗,四处漏风,晚上九点多还停了电,真是糟糕透顶。那一夜没有玩扑克,没有欢声笑语,更没有看春晚,所有人都在极度压抑中昏昏沉沉地度过。即便如此,半夜十二点,母亲还是煮了饺子,把我和妹妹叫起来一起吃新年第一顿饭,企盼来年有个好前景。
那一刻,我的心情是复杂的,眼看家境窘迫,我又即将念高中,家里哪有钱供我读书?母亲看出了我的担忧,慈爱地揉了揉我的脑袋说:“你只管好好学习,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妈可不希望你像我似的当个‘睁眼瞎’,就算砸锅卖铁,妈也要供你们,绝不让你们留遗憾!”
2012年,这是我家搬上新楼房的第一个春节。这一年,我和妹妹都顺利地读完了大学,也都有了满意的工作。在搬家的那一天,邻里乡亲都来祝贺,无不对母亲竖起大拇指:人家供一个孩子都吃力,你家供俩大学生,日子还能蒸蒸日上,真牛!
为了庆祝住进新楼房,这一年的春节,母亲破天荒地放了一万响的鞭炮。母亲说,要把过去的晦气全部冲走,往后全是好日子了。没想到还真应了母亲那句话,从那年开始,我家一年比一年好。
2017年春节,我们全家看的是我在网上买的45英寸高清数字电视,又轻又薄,还能挂在墙上。电视是高清的、画质是立体的,母亲看着电视,乐得合不拢嘴:“终于看清董卿长啥样啦!”
这一年,另一个新变化就是“老顽固”的母亲终于改用智能手机,也跟着我们一起抢红包了。三岁的小外孙在一旁不住地催她:“姥姥,您能不能快点啊,红包都让大舅他们抢光啦……”打那以后,母亲每天都在练习抢红包,抢得比谁都积极呢。
2020年春节,是我第一次独自一人度过。虽然在前一天就听新闻里说武汉“封城”了,但对于我们这样的农垦边陲小镇而言似乎还很遥远,谁知一夜之间全国都紧张了起来,这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使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除夕那一天,恰好是我值班值宿。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千家万户都聚拢在一起吃饺子、看春晚、欢声笑语时,独自守在值班室的我,竟有些黯然神伤。半夜十二点,我披上外套,独自漫步在机关楼前的广场上,蓦然回首,眼前万家灯火,霓虹闪烁。我在心中默默地祈祷:愿我的国、我的家,国泰民安,永葆祥和,一切安好……
春节越来越像一个符号,它代表着团圆,代表着喜庆,代表着淳朴人民对未来美好生活地企盼。每一段对春节的记忆都是一笔财富,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快乐始终伴随左右,在苦难中不气馁,在困苦中怀揣希望,告诉自己,过了春节又是新的一年,明年准会比今年更好。经历过苦难就会更加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每一点进步都会感动到自己,对生活有着无尽的感恩,对未来充满期待……
“想啥呢?给我看看,我穿着好看不?”母亲的一句话,把我从记忆中拉了回来。
“挺好看的,就是有点瘦。”
“衣服瘦?”母亲面带不悦,气得撅着嘴。
上了年纪的母亲越来越像小孩,就喜欢听人夸她,我赶紧嘿嘿一笑,向她竖起大拇指,“我是说您瘦啦!广场舞跳得很有效果嘛!”
“这还差不多。”母亲开心地笑了,笑得像花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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