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农场·我的故事”七十五:岳父的垦荒岁月

时间:2023-09-08 作者:杨延斌 来源: 点击次数:6997

我的岳父叫陈志华,生于1928年。他从少年时起就投身革命,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1958年以后,又远赴北大荒垦荒。岳父的垦荒岁月留下很多难忘和感人的故事。

从少年游击队到北大荒垦荒队

岳父十四岁那年就在山东老家拉起一支少年游击队,开始在方圆百里打鬼子,他是这支游击队的队长。抗日战争胜利后,他领导的游击队并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第三纵队第九师第二十五团,他本人是这个团的侦察排长,后为连长、副营长、营长。他在抗日战争中,参加了打鬼子除汉奸的上百次战斗,拔掉过鬼子几十个据点或炮楼,除掉过不计其数的铁杆汉奸,给八路军输送过多次缴获的子弹,尤其是战场紧缺的急救医用品,鬼子的小钢炮和炮弹,配合八路军护送高级首长穿越敌占区,紧密地配合八路军在山东创建过多个抗日根据地。解放战争中参加的大战役有莱芜战役、济南战役、枣临战役、孟良崮战役、淮海战役,其中多次负伤,最后在1948年11月徐州贾汪的一次突击战中头部受伤,在打扫战场被抬到尸体堆时,一个战友偶然跌倒砸到他身上时,才发现他还没断气,随后被支前民工转移到山东菏泽地区医院养伤。伤愈后响应部队党委号召,就地转业到曹县一个叫桃源集的地方工作,出任乡长。这时他才了解到,同村五个十四岁参加游击队的少年,因为在几次战斗中被打散失去联系,活下来的就剩他一个人,其余四个弟兄都死在了抗日战场或者解放战争的战场上。

1958年,国家号召华北华中华南几省的青年人,志愿支援开发建设北大荒,因为他了解到老部队整建制地转业到了北大荒,就在当地协助政府组建起一支赴北大荒的垦荒队,由他带队包坐一节火车车厢,开赴到现在的黑龙江省友谊农场。当时的农场干部级别比较高,农场场长是师级,分场场长是团级,他这个营级干部被分配到基层单位,前后担任生产队队长,基建队或场部机关的支部书记。

越是当官越是带头干

北大荒开垦初期是没有房子的,家家先是住地窖、拉合辫、干打垒的草苫房,后来升级到土坯房就已经很知足了,直到上世纪七十代末才在分场场部住上砖瓦房。

岳父率领的垦荒队到达友谊农场一分场是春天,倒春寒很让人难受,但毕竟多干活或者多穿衣能够抵挡。最难以忍受的是热起来的六月天,那些瞎蒙、小咬、蚊子蚂蜂、蚂蝗草爬子,还有那些叫不上名子的种种蠹虫,让人躲也没处躲,藏也没处藏,简直让人防不胜防,难以忍受。岳父曾经说过,那种被蚊虫叮咬的滋味儿绝不比打仗好受。

那时候农场的机械化还没有普及,能帮着人干活的马也不够用,他所在的生产队,一开始是用人力拿镢头或铁锨刨地翻地,播种时用人力拉犁,或者拉播种机。1981年他成为我的岳父后,常常跟我讲,在开荒初期,越是当官,就得带头干得越多。干部是名副其实的排头兵,布置工作是业余的事儿,主要时间得下地领头干活,有水坑得第一个下去,有麻袋队长书记要第一个扛在肩膀上。有好事儿得往后站,一直站到最后一个,就算是在田间地头喝口水,也得让别人先喝。那个时候,党员干部都有一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比的是看谁替群众分担困难多,争的是看谁把好事让给别人多。争先恐后地吃亏,在吃苦受累流血流汗中争当表率,把他们称作“高风亮节”,最为贴切。

糠菜团子、杂面馒头和鸡蛋

岳父在友谊农场一分场当生产队队长书记时,农忙季节人人都得带着干粮咸菜下地干活。在1960年春天的一天中午,因为当时全国都在闹饥荒,即便是产粮食的北大荒,粮食也不宽裕,有的人家里孩子多,担心自己带到地里的干粮太寒酸,不敢当着大家面吃。岳父发现有个很能说笑的人,一到中午吃饭就远远地躲着大家。感到蹊跷的岳父拿出侦察兵脚步轻的本事,悄悄走到那个人的背后,看到他吃的是用手巾包着的一团白菜帮子拌粮糠。岳父一把抢过那包糠菜团子,把自己带的四个杂面馒头递给他,说:“你是共产党员这不假,但你的身子是从娘胎里出来的,不填饱了肚子,咋能有力气冲在前边带头多干?你不是也当过八路军嘛,这四个馒头就是四个日本鬼子,我命令你干掉它们!”

那个人眼含热泪吃下馒头,岳父却守着他,大口大口地吞咽那包糠菜团子。看不下去的那个人哽咽着说:“陈书记呀,你给我吧,那东西太难咽了!”

岳父边吃边说:“我说同志啊,你在八路军队伍里,啥时候看到过军官比战士吃的好过呢?八路军的干部不都是这个样嘛。在打仗的时候,你听说过哪个国民党军队的军官给他的士兵洗过脚?那你又听说过有哪个八路军军官没给战士洗过脚?这就是八路军能打胜仗的本钱!”在此后的几天里,岳父天天中午紧盯着那个人,至少要把一半干粮让给这个人吃。有一天下午,岳父昏倒在地垄沟里。他苏醒后说:“我头部有子弹没拿出来,晕倒是常有的事。”他挣扎着站起来想继续干活,但没走几步又昏了过去。

人们以为岳父得大病了,赶着马车把他送到分场卫生所。大夫却说他没啥病,是饥饿的结果,给他打了50%高浓度葡萄糖。分场领导闻讯,以党委的名义给他特批二斤红糖。后来他把二斤红糖分给四家孩子多的家庭,说这是党支部救济给他们的。还对连连道谢的他们说:“你们不要感谢我,该感谢共产党。”

那个几乎天天中午能吃到岳父给的馒头的人,一听说陈书记是饿倒的,就千方百计凑到十个鸡蛋送到卫生所,并嘱咐大夫不要说是谁送的。

第二天一大早,岳父违抗分场场长让他休息五天的命令,又下地干活了,并顺便把十个鸡蛋拿给那个吃他馒头的人说:“你家孩子多,拿回去给孩子们蒸几回鸡蛋糕吃吧。”

那个人误以为岳父知道了鸡蛋是他送的,就流着泪说:“陈书记呀,你这不是当面打我脸嘛!”当他看到岳父一愣神儿,才恍然大悟岳父并不知情。他知道,自己的这种无意间“坦白”是得不到书记“从宽”的。

果然,岳父严厉地责怪他说:“我要是把你这十个鸡蛋吃下去,你还不如拿刀子捅了我呢。你家连顿全粮干粮都吃不上,咋能把鸡蛋给我吃呢?我要是真吃了,恐怕没病也得吃出病来。”

那个人却眼含热泪说:“陈书记,我这个党员今天就豁出去犯错误啦,你要不把鸡蛋拿回去吃到嘴里,我就代表全家当着大伙面给你下跪。兴你当官的吃苦在前,就不兴俺们关心一下干部吗?你这么一头热我不服啊!”

感到很无奈的岳父半开玩笑地说:“当年几个敌人端着刺刀包围我,我都没服,今天可让你把我整服啦!这样吧,”岳父说着使劲把一个鸡蛋弹破,一仰脖把生鸡蛋喝进嘴里后,还是要求那个人把剩下的九个鸡蛋拿回家。

能有个地方住就很知足

岳父在生产队安排农活时,会把清闲的活儿给体弱者,但是亲属除外。他的大舅哥多次要求他这个妹夫给安排个好活计,他就是转着弯地找理由不给安排。两个人之间为此一生几乎不走动。

上个世纪的1981年5月2日一分场场部一场大火,几乎烧毁了所有房子,岳父家连双碗筷都没抢出来。正赶上那年7月2日我和妻子结婚,他连十块钱的礼都拿不出来。我们看到老人家在红兴隆火车站送行时的一汪浑浊的眼泪。

因为岳父在一分场是少有的老资格,场部在火灾后分配住房时,书记和场长同时找他谈话,说为了照顾他是抗日老资格,想给他特批几间好住房。岳父却说:“我不需要组织照顾,我一家老小能有个地方住,就很知足。”

岳父的老战友或老上级高升之后,曾经多次表示“以前没有条件提拔你,现在可以从生活方面多照顾你。”

岳父却不以为然地说:“比起我那些死在战场上的战友,我活着就是一种偏得。你们当上大官,能让我这个土包子进门喝口茶,你们来场里能看看我,我就知足啦!”

(作者单位:山东省作家协会)

责任编辑:农垦经济研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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