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瀚的生活情趣
文/陈 平
吃——从吃“猪食”到百花村
张仲瀚是“美食家”,与当年进疆的一兵团二、六军所有高级干部相比,他有吃的条件。他出身河北沧县官宦世家,祖父曾是清宫内阁侍读,得到过慈禧赏赐。少年时代,他锦衣玉食;青年时代,他求学北京。张仲瀚性情豪爽,喜交游,善徘谑,风流倜傥。都市繁华、京津美食拴不住他年轻的心,“九·一八”事变后,他秘密加入共产党,投身抗日救国;“七·七”事变,他纾家赴难,卖家产,拉队伍,成立河北民军,抗击日寇。不久,投奔八路军,当了三五九旅七一九团团长。著名的南泥湾大生产中,他和战士并肩开荒,吃小米饭,喝南瓜汤。但是,只要有条件,他总要设法让战士、让来客吃好。
1942年秋,朱总司令陪同著名爱国人士续范亭视察南泥湾。张仲瀚特意摆了一桌“南泥湾盛宴”:猪、羊、肉、粉条、南瓜、豆角、小米等。续范亭是国民党高级将领,曾面谏蒋介石抗日被拒,到中山陵剖腹明志,震动全国。续老易激动。他看到在敌顽的重重封锁之中,八路军没有被困死饿死,这一席“南泥湾盛宴”的肉、油、菜,全是自己生产的。张仲瀚这位官宦世家子弟,以身作则,开荒种地,粗布军衣,双手老茧,却潇洒英俊,颇有儒将风度。续老慷慨赞道:“有三五九旅,战胜倭寇有望”,并赋诗“镇边将军知是谁,燕赵男儿贵姓张”。
解放后,张仲瀚成为党的高级干部。先任九军政委,后任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党委第二书记、副政委。王恩茂为自治区党委书记、兵团第一书记、政委。张仲瀚长期主持兵团党委领导工作,身居高位,大权在握,他如何对待“吃”?
1980年,张仲瀚因长期遭受林彪、“四人帮”残酷迫害,病重逝世。在王震同志为之遗体告别会上的悼词中有“生活艰苦朴素”的评价,这绝非溢美之词。当九军政委,他背着筐子在库尔勒马路上拾粪积肥;当兵团的副政委,他长年一碗面条、两碟小菜足矣。三年困难时期,他吃的与职工一样:玉米糊糊,杂粮窝头。他常在办公室边吃饭边找人谈工作。来人常见他桌上是大饼葱白,细盐面酱,说他吃得太简单了,他笑着说:“大葱蘸酱,越吃越胖;面饼夹肉,越吃越瘦。”有次他到五家渠,六师领导是他的老战友老部下,想给他“打牙祭”改善一下伙食,问他想吃什么。张仲瀚诙谐地说:“你们见过猪食没有?把油盐酱醋菜饭放在一起,一锅煮就行。这叫大锅烩菜。”同志们做了这么一锅大杂烩,他吃得津津有味。
张仲瀚喜欢交朋友,尤喜与文化名人交游。他“谈笑有鸿儒”,往来兴趣同。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文坛戏坛名人艾青、梅兰芳、马连良、程砚秋等,与张仲瀚私交很好。张仲瀚重友情,重礼仪,为人慷慨,常到北京开会,抽空拜访朋友,少不了宴请。何酒何菜,不便妄猜。但有一条,张政委是自掏腰包。因此,他虽无家室,但工资常常入不敷出。
张政委对“吃文化”的洞察力,令今人赞叹。六十年代,乌鲁木齐百花村饭店筹建。张仲瀚为之命名,取百花齐放之意。其经营方针是,把全国的名吃风味小吃,荟萃于边城乌鲁木齐,让来自全国各地的建设者能吃到家乡的饭菜。张仲瀚曾对一些领导同志说,新疆条件艰苦,有不少内地来的同志想家,不安心这里。我们要让甘肃人在这里吃上牛肉面、凉面,让陕西人吃上羊肉泡馍,让河南人吃上饺子,让天津北京人吃上狗不理包子;大家都吃饱吃好。出了百花村,对面是新中剧院、和平剧院,听秦腔、豫剧、京剧、歌舞,这里不跟他家乡一样吗!他会安心这里的!
好个百花村,“吃”出了五湖四海!“吃”出安心边疆!
喝——从“连队办五坊”到“新疆茅台”
1959年,越南胡志明主席来访。战友加兄弟,相逢格外亲。赛福鼎、张仲瀚、陶峙岳在石河子宴请胡志明。席间,胡主席品尝伊力特曲,酒香醇厚,余味悠长,赞之“新疆茅台”。当他知道此酒产自伊犁农四师72团,该团前身是八路军三五九旅717团时,激动地表示,要把中国军队转业搞生产的经验带回越南去,并邀请张仲瀚去传经送宝。后来,经周总理批准,张仲瀚果然率团赴河内举办了中国农垦展览会。展品中不仅有兵团生产的毛布、棉布、方糖、食油、农业机械等,更少不了新疆军垦人的骄傲——伊犁特曲。
自古豪情美酒长相随。“新疆茅台”闻名遐迩。然而,很少有人知道“新疆茅台”与“连队办五坊”的联系。
张仲瀚对兵团经济发展思路清晰,高瞻远瞩。对于工业,他一手抓骨干工业,如钢铁、煤炭、棉纺、毛纺等,充分发挥兵团善于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很快改变了新疆没有现代工业的落后局面;另一手抓团场副业,紧紧围绕人民生活,因地制宜,多种经营,发展副业,鼓励连队磨豆腐、榨油、酿酒、酿醋等。正是在这种经营思想指导下,兵团的酿造业遍地开花。1956年,“新疆茅台”在肖尔布拉克的小酒坊的一口大烧锅中呱呱诞生。有位诗人写道:这里每条河都流淌着美酒。今天,伊犁河畔崛起伊力酒业集团,额尔齐斯河畔有额河特曲,奎屯河边有奎屯特曲,博乐河边有雪凤泉,托其干河上游有托峰特曲。真应续一句诗:每个兵团人的心里都流淌着生活的美酒。
张仲瀚用诗来表达他的经营思想。《老兵歌》写道:“务农畜为贵,苜蓿草中王。肥多田增产,粮足六畜强。田在畜身边,畜在田近旁。欲求田畜旺,连队办五坊。五坊何所指?油酒粉豆糖。渣滓皆饲料,粪便变棉粮。”用今天的目光看来,这段诗展示了一幅多么生动完美的生态农业图啊!
1997年,著名作家叶楠品尝伊力特曲,赋诗:“天山有骏马,一骑敌万兵。伊犁酿玉液,醉烈颂军魂。”作为史志工作者,我读前两句想到三五九旅浴血抗日、一兵团二、六军挥戈西向“气吞万里如虎”;读后两句想到地窝子、人拉犁、人工搅拌大烧锅……
不知“军魂”中是否包括兵团人的一种思想、一种智慧,比如“连队办五坊”……
玩——从“宋士杰”到“文化兵团”
张仲瀚兴趣广泛,才智过人。玩书法,一笔颜体字令书法家赞赏;玩篮球,他身手矫健,空中转身,勾手投篮,令战士们鼓掌叫绝;然而,他一生最爱好的是京剧,或者说喜玩京剧。
1941年延安举办春节晚会,张仲瀚扮演京剧《四进士》中的宋士杰,字正腔圆,起伏跌宕,投足举手,韵味十足。台下掌声如雷,毛主席、朱老总从此知道“三五九旅有个会唱京剧的团长”。不论是“南泥湾大生产”的艰苦年代,还是解放战争激烈战斗的间隙,只要部队举办晚会,战士们喊“张团长来一个”,他就登台亮一嗓子京味十足的清唱。
进疆后,张仲瀚常去北京开会,来回匆匆,总要抽暇看京剧,拜访程砚秋、马连良等京剧大师,切磋艺术,还交了不少文化界的朋友。京剧是中国文化的奇葩,是阳春白雪,没有一定的文化功底和较高艺术欣赏力,是“玩”不成京剧的。
如果说酷爱京剧体现了张仲瀚良好的文化素养和高雅的欣赏品位,那么对文化的深刻理解和高度重视,则体现出他作为一个高级领导干部的远见卓识。早在兵团组建之初的五十年代,条件极为艰苦,百业待兴,白手起家。张仲瀚除了大抓农业、工业、水利等,还高度重视发展文化事业。他提出:“我有两个发展,一要发展生产,二要发展文化,我要搞文化兵团。”他克服种种困难和重重阻力,在兵团党委一班人的支持下,组建了包括京剧、秦腔、豫剧、杂技、话剧等十大剧种的兵团艺术剧院。整个五六十年代,兵团的文化发展水平在我国西部领先,由此而产生了巨大感召力和凝聚力。
春秋时期有个故事“燕昭王千金买马骨”,寓意尊重人才,求贤若渴。张仲瀚也有个故事: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困难时期,他去北京开会,碰见北京京剧团的一位很有功力的年轻演员,神情忧郁。他忙问有何难事?这位演员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粮食定量低,生活困难。张仲瀚立即动员他到新疆去,鼓励他到边疆去创事业,并写了便条叫他找兵团干部部报到。张仲瀚开会学习办事两个多月后回到乌鲁木齐,一打听这位演员没来。不久,他趁又去北京开会之机,专门去找到这位演员,并掏出随身带的百十元钱,说:“作个盘缠,买张火车票尽快去兵团。”这位演员到了兵团京剧团,很快在舞台走红。此事传开,剧团有顺口溜“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处处不养爷,爷到乌鲁木(齐)”。
有首歌唱道:“黄河之滨,汇聚了一群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在五六十年代是:“天山脚下,汇聚了一群文化艺术的优秀儿女”。回顾这段历史,我们更深刻理解了先进文化的巨大推动力、凝聚力和感召力。
乐——从《戈壁滩上盖花园》到“一员一片”
“边庭飘遥哪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兵团人在这种环境下把拉犁的纤绳套在肩头,在万古荒原艰苦创业。但是,苦中有欢乐,苦中有激情。上古时葛天氏“操牛尾,歌八阙”,兵团人是拉着犁,唱着《戈壁滩上盖花园》。张仲瀚、陶峙岳带头唱,带动军垦战士大家唱。美好的憧憬和向往,产生了巨大精神力量。
兵团党委提出“五兵活动”即“兵写兵、兵演兵、兵唱兵、兵舞兵、兵画兵”,连队成立俱乐部委员会。兵团人的欢乐是立体式的——乌市有十大剧团,天山南北各垦区是“天天有歌声,月月有晚会,节日有演出”。
张仲瀚更是对兵团人的“乐”倾注满腔热情。上世纪六十年代是英雄辈出的时代。兵团一位基层宣教科长根据真人真事,写了报告文学《军队的女儿》在文艺界引起强烈反响。他找《军队的女儿》作者邓普谈话,风趣地说:“我把《军队的女儿》看成我的女儿,你可一定把她写好,有困难找我张仲瀚!”后来,《军队的女儿》改编的电影《生命的火花》在全国引起强烈轰动,激励全国无数有志青年奔赴边疆。为了电影艺术片《军垦战歌》,张仲瀚亲自邀请老战友、著名诗人作家郭小川、袁鹰到天山南北采风,为影片撰写歌词,并请著名作曲家田歌谱曲。激情撞击,火花璀璨,《边疆处处赛江南》风靡全国,吸引成千上万志青年奔赴兵团。
兵团党委安排“一员一片”到京沪动员知识青年支边进疆。“一员”即副政治委员张仲瀚;“一片”即电影艺术片《军垦战歌》。兵团人的乐观豪迈、拓荒者的崇高追求,产生了巨大社会影响。有不少年轻人就是听完“一员”的演讲,看完“一片”的“赛江南”,立刻抢着去报名,义无反顾地投入屯垦戍边的队伍。几十年过去,老军垦还深情怀念那激情燃烧的岁月,还能一句不差地唱《边疆处处赛江南》。
一种激情,一种豪迈,一种快乐,能世世代代传下去,能世世代代激励后代,这是兵团人包括张仲瀚的一大创造和贡献。
今日捧读《老兵歌》,想起一位诗人的话:兵团人是被诗歌牵着走的骆驼。“诗歌”是理想和激情,“骆驼”是坚韧不拔的脚步……
(作者单位: 新疆兵团党委党史研究室)
责任编辑:昝莹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