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农场·我的家园”三:爷爷带我第一次下馆子

时间:2024-02-04 作者:李志友 来源: 点击次数:10653

这是个久远的故事,也成为我怀旧时经常向子孙们述说的往事。

60年的风霜雨雪,抹去了许多我儿时的记忆,但是,跟爷爷第一次“下馆子”时的情景却记忆犹新,仿佛就在眼前。

唐山大地震以前,汉沽农场归属天津管辖。我们二分场距芦台镇只有两公里,因此赶集上店一般都去芦台。当时芦台镇仅有两条狭窄的街道,几排破烂的泥土房,分正街和南街。一个大镇仅有两家国营饭店。正街的中心位置是“芦台一饭店”,南街有个集贸市场,路口就是“芦台二饭店”。街头巷尾还有几家临时摊位。有炸油条油饼,有酱猪头下水,还有两家卖羊杂的商贩。那满街飘着的油香味、酱香味,甭说馋得孩子们要流口水,清肠寡肚的人哪个不得咽口吐沫?

我家在分场的农村。孩童们经常相约到一起,打着闹着到芦台去“闻香味儿”。那时口袋里没钱,闻闻味道也是很大的满足。

仲秋的一天,爷爷要到芦台赶集,执意要带着我,并承诺要给我买好吃的,既然这样,哪有不去的道理呢!爷爷顺便挑上两麻袋玉米轴,要到集市上换几块零花钱。当时天气已经转凉,镇里的居民都有生火盆的习惯,玉米轴是上等的燃料,燃烧时间长,还不会冒黑烟,很受居民的欢迎。

两大麻袋不一会就出了手,爷爷挺高兴,他口袋里有了钱,腰杆子好像挺直了许多,微笑着拉起我的手说:“二友,咱爷俩到饭馆吃顿饭。”我一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大好事呀!乐得屁颠屁颠的,赶紧说行行行,我紧追着爷爷的脚步,迈进了“芦台二饭店”的大门。

说真的,活了十年还是第一次看到饭店里是啥模样。三间房的大厅里,摆着几张光秃秃的八仙桌子。四条腿的木板凳足有半人高,长长的一条可以坐上四个人。桌子上的小壶,好像是装酱油醋的,黑糊糊的家常筷子插在塑料笼子里。厨师和服务员大婶们都系着白围裙,戴着白套袖。虽然是泥土地,但打扫得还很干净。中午时分了,店里已有几个零散的食客,有的在吃饭,有的在喝着小酒。厨房里传出叮叮当当的切菜声和盆碗相碰的声音。

记不清爷爷要了一盘什么菜了。反正是有肉的炒菜。不是青椒炒肉就是茄子炒肉,还要了两大碗喷香的白米饭,平时吃腻了糠饽饽或野菜饽饽的我,真比过大年还高兴呀。香喷喷的米饭嚼也不嚼,一个劲地往嘴里塞,一大盘子肉菜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就见了底。爷爷一边嘱咐我吃慢点,一边小心翼翼地端起盘子,把里面的汤水喝干净。末了,还把粘到盘子沿上的几粒肉末用舌头舔到了嘴里。这些细节我至今历历在目。

哪想到就在我们爷孙俩刚刚过了个“大年”,高兴的劲头还没消散的时候,意外发生了——服务员大妈过来结账时,爷爷把刚刚赚到的几块钱递过去,一边说:“够不够?”

因为当时粮食实行统购统销,在饭馆吃饭需要粮票,不是光有钱就行的,爷爷是纯粹的农村老汉,也是第一次下馆子,他哪里知道这些规矩呢?

黑胖胖的大婶可不管这些,她开始要收八两全国粮票,爷爷对粮票虽有耳闻,但一个庄稼地里的农民哪有粮票呢。后来,胖大婶又退让了一步,说:“没有全国的有河北省粮票也行。”爷爷身上除了卖柴赚来的几块钱,确实一无所有。

三言两语之后,操着天津口音的胖婶就出口伤人了,说什么“你没有粮票吃的嘛饭?”“满脑袋高粱花子也来下馆子。”在旁边吃饭的食客也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风凉话。

别看爷爷拙嘴笨舌,但火爆脾气一点就着。他自觉卑微,但也受不了别人羞辱和奚落,他把饭碗一墩,“啪”一声说:“没有粮票吃饭犯法吗?”“种庄稼的就不能下馆子吗?”“要粮票没有,要命有一条。”就这样,爷爷和收钱的胖大婶你一言我一语争论起来。

吵闹声中,从里屋走出来个人,乍看像一位领导。只见他戴的帽子挺新,穿着也很干净。他把爷爷拉到一旁,问爷爷是哪个村的,又问认识不认识李某某,就这样竟然一下子否极泰来。他还和爷爷叙起了“老表”。他说:“你们村的志和是我表弟呀!”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粮票交给胖婶,说先给老表垫上。爷爷忙着给领导拱手作揖,“以后老表缺啥农村的鲜鱼水菜什么的,你只管说话。”

这顿大餐吃得真狼狈,还好遇上了贵人解围,我们爷孙俩才算下了台阶。三步并作两步,一溜小跑似地逃离了饭店,我不知爷爷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尴尬和难堪的阴影,埋在我幼小的心底至今都挥之不去。

唐山大地震以后,芦台镇很快在地震的废墟中崛起,如同凤凰涅槃。再看今日的芦台,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街道交通八方纵横。名目繁多的小区,热闹繁华的商业街,招商引资的农贸市场,多得已数不胜数。连我这个老芦台走到区街深处,也常常会迷失方向,不问路竟然走不出“误区”。尤其那些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宾馆、酒楼、饭店、食府,三步一家,五步一处,满大街都是,不计其数。满汉全席、南北大餐、特色餐饮、风味小吃等应有尽有。大到万元一桌的高档消费,小到百八十元一家人就能大饱口福。星期天、节假日,招待宾朋亲友进饭店下馆子,已经成了很多人非常自然的消费习惯。

每当迎宾小姐向我投来甜蜜微笑的时候,每当我品味着美酒佳肴、大快朵颐的时候,每当我挺着胸膛和亲朋争抢着结算买单的时候,时常会想起和爷爷第一次下馆子时的情景。真的忘不了,忘不了那个极度贫困的时期,忘不了那一桌美味、又让人感到难堪的饭菜。

(作者系河北省汉沽农场退休干部)


责任编辑:农垦经济研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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